那天，車開到中途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了，她想，她必須說出來，在回到他們都熟悉的城市之前，她要告訴他，她想離婚。

這個念頭已經在她心裡醞釀了一段時間了。當初，別人介紹他給她認識，說他老實本分，人比較可靠。那時她已經28歲，因為婚姻的事，天天被父母催。她知道父母著急，在老家，她這麼大的女子，大概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因為高不成低不就，她一直沒把自己嫁出去。對他，她沒有太多感覺，他只是尋常男子，無論相貌還是工作。並不是她想要的那一個，雖然在農村長大，亦沒有過於美麗的容貌，但讀了四年中文的她，心裡對浪漫是有一種渴望的。

所以她一直猶豫，卻沒想到他出現不久，母親生病，在電話裡哭著問她能否在自己閉上眼之前，看到她結婚。

母親的話成全了他們的婚姻，帶一點遺憾一點無奈，他們回老家辦了酒席，家人對他都滿意，尤其母親，身體竟然徹底康復了。

 

他們就這樣成了夫妻。但也許是因為不夠愛，因為委屈，不管父母怎麼催，這次，她定下心來先不要孩子。跟他說，他默許。

他就是那樣的，她說什麼都應著，自己好像沒有點主心骨。可是她也挑不出他什麼不好，工資按時上交，乾淨勤快，沒有不良嗜好。平常同事在那裡一起為家裡的男人發牢騷時，她甚至插不上話。偶爾她們開她玩笑，說她嫁了個好男人，脾氣好又老實，讓她省心。

但她們不知道，她其實一點不想省心，她一直都盼望那個男人給帶給她愛情的神秘感覺，哪怕患得患失，哪怕讓她睡不著覺。浪漫也是好的啊，有動聽的也許不那麼誠懇的話，有一些她需要用心猜測的小遊戲——可是，他始終就像白開水，讓她一眼就看透。

 

慢慢地，她就動了和他分開的念頭，覺得跟著他過下去，這輩子，真的委屈了。

那天他們是一起回家看望她的父母，回去，母親又催，都結婚兩年了，趕緊要孩子吧。

她還沒說話，他就點頭答應，說，要，要。別的話，也說不出來。

回來的路上，她看著他，越發厭煩。而他那種專心開車的沉默表情，也成了壓倒她承受力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樣的婚姻，她怕自己過不到頭就會被悶死。那麼長的路途，她想，他跟她隨便說點什麼也是好的。但他從來不。

於是她忽然喊了他一聲，我想跟你說點兒事。

他只是應了一聲，依舊專心開車。

她的聲音更高了一些，我覺得，咱們還是……

他忽然打斷她，等5分鐘再說好嗎？就5分鐘。說完，眼睛依舊專注地盯著前面看上去略顯空曠的高速路，不再開口。

 

她不說話了。5分鐘，她能等，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要等5分鐘，有什麼區別呢？反正，她都要和他說分手了。

他果然一言不發地又開了5分鐘，5分鐘後，他將車開到了一個服務區，停下車熄了火，這才轉過頭對她說，你現在跟我說吧？

她有些不解，問他，為什麼要停下車說？

他沉默片刻，低下頭說，我感覺你想跟我說的，也許是會讓我難過的事。剛才是在高速路上，你知道的，我剛拿了三個月駕照，技術不是太好。我害怕如果你的話讓我難過，我開車就會分心，這是高速路啊，萬一出了事，車上就方向盤這邊有一個安全氣囊，而你會很危險……我想不管你想說什麼，我都應該先保證你的安全。現在好了，你說吧，我聽著呢。

 

這好像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一次說了那麼多話，卻讓她把剛才所有想說的話都封在了唇邊。她好像第一次重新認識眼前這個做了她兩年丈夫的男人。是的，他不是她想要的男子，她一直以為，和她一樣，他也只是在日漸尷尬的年齡裡想要個婚姻吧。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她錯了，這個習慣沉默、因老實而略顯木訥的男人，有顆非常細膩非常懂愛的心。剛才，也許他已經猜出了她想說的話是什麼，但是他還是讓她再等5分鐘，等他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這是個會在任何時候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男人，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人生中最浪漫的一幕。而這浪漫，她已經知道了，定然和愛情有關。沒錯，他愛她。是她一直在忽視。

只是剎那，心中已是千回百轉。當他重新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她從不曾有過的生動笑臉，她說，我剛才想告訴你，你答應我媽的事，能做到嗎？

他愣住了，然後，她清楚地看到，他的雙眼，一點點泛出喜悅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