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公元254年（嘉平六年），曹魏政權第四位皇帝以一種極其低調的姿態，正式登場。夾著尾巴登了基。他的上一代皇帝曹芳是被灰溜溜地趕下了台。曹氏天下從曹丕算起到了孫子輩兒就成了傀儡，一代雄主曹操如果泉下有知不知會做何種感想。

這位皇帝叫曹髦，是曹丕的孫子，東海定王曹霖的兒子。在這一年之前，他就像其他曹氏宗親成員一樣，安安靜靜地過著吃喝不愁，無權無勢的日子。這種平靜沒有持續很久，終於隨著曹芳被廢而打破。根據郭太后的「懿旨」，群臣擁立曹髦為下任皇帝。

曹髦原以為自己的人生軌跡非常平坦，而且不會有其他岔路：靜靜地當一個公侯，每天吃飯睡覺上課，不吹牛，不打架，不鬧事，安守本分，一直到安樂地死去。

突然有一天，曹髦得知他要當皇帝的消息，這時候，他大概是不太相信的——姓曹的人這麼多，為啥偏偏讓我這個黃口小兒當皇帝？你們讓我去洛陽，莫不成是耍我的？坦白講，就是耍你的。司馬懿廢曹爽，說是太后的意思；司馬師廢曹芳，說是太后的意思；現在立曹髦為皇帝，說是太后的意思，實際上到底是誰的意思？不說，大家也明白。為什麼他要選未成年人當皇帝？目的，也很簡單——好耍，好擺弄。曹髦雖然小，但也能大概察覺當皇帝這事兒沒那麼便宜。

這時候的曹髦，年方十四。放到今天，也就是個剛剛考上中學的初中生。皇宮中的政治漩渦，朝野里的勾心鬥角，按理說不應該和這個天真的少年扯上關係。但命運依舊無情地把曹髦推進火坑，一個架在皇位上的火坑。

曹髦別無選擇，出發前往首都洛陽，接受他的新職位。他的命運，從此被人改變，而他，卻沒有半句怨言。

一路上，曹髦畢恭畢敬，拒絕在曹叡居住過的玄武館過夜，又不肯坐天子的「專車」；群臣給他行跪拜禮，他規規矩矩地下車還禮。旁人都提醒這位少年，你現在是皇帝，那些都是你的臣子，不用對他們這麼恭敬。

少年曹髦出人意料地冷靜，回答：「太后叫我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我現在還只是個臣子。」

「這孩子，懂規矩啊。」這是曹髦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曹髦這麼做，並不是謙虛。他強調自己是臣子，或許是因為曹髦這時候真的只想當一個臣子。作為一個未諳世事的少年，曹髦更願意在家裡好好待著，乖乖地當他的公侯。那樣的生活雖然無趣，但總算安全。

現在的曹髦，是屁股坐在龍椅上，腦袋卻掛在腰間。沒準一不留神，性命都保不住。

不夾著尾巴，隨時要沒命，此時的曹髦，只是害怕而已。做皇帝，肩上扛著什麼樣的責任和困難，曹髦很清楚。稍有閃失，更可能成為斷送江山的千古罪人，這樣的擔子實在太重。任何人想逃避，都無可厚非。

畢竟，此時的曹髦只是個少年。

司馬師對這個「謙恭」的少年也很感興趣，他問心腹謀臣鍾會，這位新科天子到底有什麼能耐。鍾會給他的回答是「才同陳思，武類太祖」。就是說，曹髦的文才比得上曹植，武略趕得上曹操。真有這麼牛？「好，好，社稷之福。」

不知道司馬師說這句話時，念叨的「社稷」到底姓曹還是姓司馬，總之他沒打算讓曹髦管事兒。但曹髦好歹是皇帝，若是真的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可能會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影響，對司馬師來說也是一種不便。看起來，曹髦並不是一個蠢人，而且非常好學。司馬師很快想到了一件非常合適曹髦做的事。那就是談論經學。

話中有話的課堂

漢朝的經學，是指研究《周易》、《尚書》、《詩經》等儒家經典，再作註解闡明思想的一種學問。經歷秦始皇焚書坑儒、漢武帝獨尊儒術、漢魯恭王劉余意外發現古典文獻等事件后，在這項學問上耗盡畢生精力的學者不計其數。在曹爽掌權的時候，何晏曾經提出建議，讓當

時同樣是少年皇帝的曹芳與儒家學者談論經學，提高知識水平。司馬師依樣畫葫蘆，選了一批人，輔導聰明的少年曹髦學習經學。

古文經是指秦始皇統一中國前流傳的儒家經典。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時候，一些典籍被悄悄地藏起來，直到漢代被陸續發現。這些從先秦流傳下來的古代典籍，和漢代以來由儒生口耳相傳的「今文經」略有出入。於是，在漢代就興起了第一次今文經和古文經之間的爭論。

年輕人嘛，多讀點書，是好事。作為皇帝，文化水平更不能低。司馬師用心良苦，悉心安排輔導班，難道真的想好好栽培曹髦，期待他將來成為大魏好皇帝？

白日做夢。

司馬師再牛，也是臣子；曹髦再窩囊，也是天子。司馬師擔心日後在外地征戰時，曹髦會趁機奪權。雖然這個可能性比較小，但司馬師絕不會馬虎大意。讓曹髦去讀書，是很好的活動。首先，讓天子讀書，是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其次，司馬師可以借讀書為由，限制曹髦的活動範圍；最後，司馬師大可以安排「合適」的人選陪曹髦上課，達到自己「路人皆知」的目的。

仔細研究一下司馬師安排的「輔導員」都是什麼人，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司馬望，司馬懿的侄子；鍾會，司馬氏心腹；王沈，以孝聞名，曾被曹爽舉用，高平陵事變后安全無恙；裴秀，曾被曹爽舉用，高平陵事變后被免職，不久后又復官。

這裡面，司馬望和鍾會就不必多解釋了，就連王沈和裴秀這兩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傢伙，也非常可疑。他們本來都是曹爽的人，為什麼在高平陵事變后又紛紛復職？很明顯，他們已經背叛了曹氏，投奔到司馬家帳下了。

這群人，真會全心全意，只為陪著曹髦念書長學問？鬼才相信。

司馬師精心挑選了這群「輔導員」，囑咐他們給曹髦好好上課，

把一切安排妥當后，就忙著收拾淮南毌丘儉和文欽去了。這兩位曹魏名將，對司馬師的霸道欺君忍無可忍，起兵反抗，自以為是匡扶社稷，在司馬師看來是叛亂，就看誰拳頭大了。

曹髦見司馬師跑到淮南，總算是鬆了口氣。他很清楚，司馬師不會讓自己參與政務，更不可能讓他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勢力。曹髦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與輔導員們好好談經學。

就這樣，曹髦被人從一個叫作「宗親」的牢籠里取出來，再放到另一個叫作「皇帝」的牢籠里。身份不同了，待遇卻一樣：以前當高貴鄉公，只能待在封地。現在當皇帝，只能留在「學校」里。

每天都像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會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曹髦就是生活在這種恐懼當中，這不是一個少年承受得了的心理壓力。曹髦害怕，他渴望有人能站在他這邊——這是一個人在恐懼中的本能反應。而現在的曹髦，只能在課堂上，尋找他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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