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教會我的幾件事......長跑所帶來的艱苦,是一種的努力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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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ma
- 11-30
這世上跑步的人,大抵和做任何事情的人一樣,開始時候都有著眾多不同的原因。如果你傍晚時分走在大街上,會看到形形色色的跑步的人。這里面當然不乏穿著壓縮衣褲,帶著束發帶和秒表的專業選手,但更多的是一些胖子和準胖子們,呼哧帶喘的向前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堅毅的眼神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將沉重的身體帶離悲劇的人生。
我重拾跑步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準胖子。我覺得這沒什麼羞於承認的,就好比一個真正的服裝設計大師可能原本隻是一個愛看時尚雜誌的窮學生。說的確切一點,我堅持跑步的動機來自於當初留學時和一個法國姑娘的對談。對談忘了是怎麼開始的,但話題是關於亞洲男孩和歐美男孩的對比。因為彼此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她說的頗為直接。她認為,看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孩是否有吸引力,隻要看兩點就夠了:肌肉和大腦(現在想來,學生的世界真是頗為單純,要放到現在,恐怕錢包的厚度也要被放進考慮範圍了)。她說,她所認識的亞洲男孩,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兩點。就算有,最多也隻是在大腦上下下功夫,坐在家里安安靜靜地讀讀書,學學習。亞洲男孩又偏偏喜歡吃,因此身材和歐美男孩比起來總是相差太遠。女人生來和男人一樣,多少也都是視覺動物,面對一個猛男和一個小胖子,不用問都知道誰更有吸引力了。我當時其實已經準備好了一卡車的理由準備辯倒她,可一回手摸到自己那塊柔軟的小肚腩,便再也無話可說了。
從那天起,我重新開始了停擺已久的長跑,那大概是零八年初的事情。
剛開始跑的那段時間,心態好的不得了——我就是來減肥的嘛。可是好景不長,跑了沒多久,我就懶惰了:跑步是件很無聊的事情啊!與其一個人在馬路上一步一步向前,還不如坐在家里看看書來的開心有趣。隻是才堅持了沒幾天,肚子上的贅肉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所以我強迫自己不要放棄,每天仍舊在固定的時間穿上跑鞋,換上衣服,隻是動力越來越小,越來越需要說服自己,才能真正出門。我想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於是我開始在網上找資料,給自己製定訓練計劃,慢慢把注意力專注到提高跑步的速度上來。每天都要提高一點速度,注意呼吸量,呼吸與步伐的配合,爬坡和平地分別采取什麼戰略,詳細到如何甩手。這倒是解決了我無聊的問題,我可以從三公里,慢慢加多到五公里,並且速度夠快。可是新的問題又來了,這樣跑心理負擔很大,很辛苦,我想起當初隻是來減肥的,便不斷的覺得吃這種苦頭太不值得,何必呢。就這樣大概堅持了兩個多月,有一天的傍晚,我終於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向跑步投降,不再出門,轉而宅在家里讀書看電影。
村上春樹把長跑久了而產生的微妙的懶惰稱為“跑步藍調”。但是鑒於我隻跑了不到三個月,這種懶惰最多稱得上“跑步亂調”。不得不說,剛開始不去跑步的幾天,心里確實有一種小孩子不用去上學的快活感。可是時間一長,愧疚感油然而生。尤其是當晚飯飽餐一頓之後,望見窗外有人穿著緊身衣奮力向前跑步的時候,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就這樣放棄了麼?碰巧那段時間在看克里希那穆提的書,里面說到“活在當下,就是刹那領會其中的美及喜悅。”吃飯就是吃飯,你要感受嘴里面食物的味道,口感,你去體會一下下咀嚼,最後把它咽到肚子里的這個過程;睡覺就是睡覺,你去體會身體在床上舒展開來的愜意,體會自己的意識一點點被抽離的過程。同樣,跑步也許本來就該是跑步,不應該和追求減肥,追求速度相關聯。那段時間正好是夏末,氣溫漸漸涼爽下來,而天又還沒開始變短,正是跑步的好時機。於是我想,不然就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吧,這次不要想什麼減肥,也不要想什麼速度,隻是去跑步。這樣一想,穿鞋出門似乎又有了些勇氣。
我穿著一身輕盈的運動服,從宿舍出來,先是和過車的公路有一點點重合。我住在山上,路在盡頭的山崖前面輕巧的拐了一個彎,衝著山下直奔而去。我則會沿著山崖向反方向跑,可以看到下面遠處魯昂城的全景,塞納河穿城而過,高聳入雲的大教堂,市政廳,一排排安詳的小房子,還有更遠處的山,以及山上的發電站和電視塔。那天我從傍晚太陽落山開始,一直跑到整個城市華燈初上。歐洲的小城並不浮華,從山上看下去,每一盞燈都點的經濟實惠,卻又異常溫馨。那天全程跑下來,既不覺得無聊,也沒有很辛苦的感覺。我這才知道,跑對了。我因為想要瘦身而開始跑步,但我真正愛上跑步,卻是因為跑步本身。
這樣跑倒不是沒有了肉體上的痛苦。無論有多熱愛跑步,身體上的疲勞感都是不可能忽視的,但這卻成了我更加喜歡跑步的一點。我總是想,我們這代人,和前輩們比起來,日子過得舒服多了,也沒什麼壓力。且不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那麼嚴重,但是如果太安逸,畢竟是會讓人心思懈怠的。跑長跑某帶來的艱苦,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自找的艱苦,為了就是讓身體總是保持在一種緊張飽滿的狀態,這樣精神也會隨之變得敏捷。
後來我便一直這樣跑,從法國跑到英國,從英國跑到廣州,又從廣州跑到上海。我慢慢發現,這樣跑是觀察我所住的地方的一個極好的方法。
在英國,我跑步的路線要經過一個小鎮子,鎮子里有一間酒館,仿佛在那里開了幾個世紀。老人們走進去,相互打招呼,叫著吃了半輩子的菜,喝著一成不變的葡萄酒,而我,早已經從他們的窗口飛奔而過。小鎮後面,過了麥田,是一座小型機場跑道的盡頭,我偶爾會看到學習私照的人開著飛機在我面前飛起來,或落下去。夕陽把飛機都鍍了金。
在廣州,我在樓下的小區跑步,穿梭於賣腸粉的,賣衣服的,賣水果的,和廣場舞大媽之間,看著晚歸的學生們放學,加班的白領們下班,年輕人穿著靚麗的衣服剛剛出門,而老人們早已吃好了飯,推著孫子孫女們遛彎了。從超市回來的鄰居對另一個說:“今日粟米好平啊!”
在上海,我主要在浦東的濱江大道上跑。偶爾有一天心血來潮,坐船到外灘,從外灘開始跑。外灘看過去的景色自然不必說,但更令我新奇的,是離開外灘,拐上人民路,然後逐一經過江西南路,河南中路,福州路,山東中路,廣東路,雲南路,陝西南路,寧波路,西藏南路,南蘇州路,北京東路,最後回到外白渡橋。短短的十公里,卻好像跑過了大半個中國。
剛開始工作的一段時間,因為事務繁忙,跑步被暫時擱置了。誰知沒過多久,我就因為久坐而腰酸背痛,於是又跑了起來。神奇的是,就這麼一跑,所有不舒服的感覺就煙消雲散了。聽上去好像是神藥的廣告,但事實卻是如此。長久的跑步,讓我開始注意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因為平日里,我們使用身體的時候,並不會特別在意它的存在,就好像你呼吸的時候,不會特別去想吸入氧氣的感覺。然而如果把你放在一個沒有空氣的地方,比如深水里面,再給你套上氧氣瓶,周圍靜悄悄黑幢幢的,你聽到自己一呼一吸的聲音,感受到排出去的氣泡掠過你的臉部,你甚至可以品嚐出來嘴里吸進來的氧氣的味道,這個時候你便不再把呼吸看成是一件平常的事了。身體對於跑步,也是一樣。我們坐著,站著,走路去哪里,都不會想太多。然而當你跑起來,跑了很久很久之後,你就會察覺到肌肉的酸痛,疲勞,膝蓋支撐上身再彈起的力量,肺里面的囉音,心髒通通通的跳動。對於我,這些感受不會一起來,而是接連而至。每當我感受到它們的時候,我都會感歎,身體是多麼奇妙的一部機器呀!每個零件精準的配合,而我還能如此健步飛跑,又是多麼值得感恩的一件事呢!
可是人總要變老,不同人對變老的定義也有不同。我有一個老板,今年快六十了,也是一位跑者。他對我說,自己變老是從五十五歲開始的。我驚訝於他如何才能如此敏感。他告訴我,說自己從十八歲起,每年的生日那天,都會拚命跑半個小時,然後記下跑過的距離。那距離開始不斷上升,後來持平,到五十五歲那天,距離第一次有所下降。“這倒也不是壞事,”他說,“你的成績不可能永遠不掉下來。與其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等待衰老慢慢的爬上來,倒不如有這麼一個明確的信號,好讓自己提早做準備。”
我很同意他的說法。我覺得,跑步是感受日常時間流逝的好方法。和身體一樣,流過我們的時間也是難以察覺的東西。要論這個世界上,最能跑的,恐怕就是鍾表的秒針。秒是構成我們日常時間概念的最小單位,每一秒的流逝最終耗盡了我們的一生,然而想想可怕,時間一秒一秒的過,而我們卻從來不會去數著秒過日子。隻有在跑步的時候,我會設定時間,隨身帶上輔助跑步的計時設備,這樣在我跑到一定的距離之後,這個設備都會通過耳機告訴我跑了多久,平均速度是多少。每當我聽到耳機里面傳來諸如:“一公里完成,用時四分鍾三十七秒”之類的播報的時候,我覺得整個人生似乎都鮮活起來了,因為這是我唯一數著秒度過的時刻。
耳機里面不報速度的時候,我通常讓它播放一些歌曲。邊聽歌邊跑好像是如今許多跑者的愛好,我也一樣。我在跑步的時候,喜歡一些硬搖滾。林肯公園就是一支不錯的伴跑樂隊。很奇怪,在安靜的時候,我並不喜歡他們,我覺得很吵。可是當跑起來,整個人似乎又不太一樣了。我隻記得有一次,我設定了十公里。在即將跑完,最後隻剩下差不多五百米的時候,耳機里面忽然跳出來林肯公園的《Waiting for the end》(等待結局)。這真是一首完美的歌,節奏和我的步伐配合的天衣無縫,更要命的是,這首歌里面在高潮部分唱了一句
“All I want to do is trade this life for something new/Holding on to what I haven’t got.”
(我隻想用這輩子換點新鮮事,那些我還沒有體驗過的東西)。
我平時並不在意歌詞,但是這句真是和我的人生哲學完美契合。聽了之後,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好像忽然沒有了身體般飛奔起來,奔向那些新鮮事,那些我還沒有體驗過的東西。那樣子根本不像是已經跑過了快十公里的人,倒像是百米衝刺一般。一口氣跑完了五百米,喘得上期不接下氣,同時淚流滿面。
我覺得,把長跑融入生活,對於我有一種特殊的意義。我一直比較珍惜日子,我發現,絕大多數人,當年華老去,開始回憶一生的時候,往往記起來的都是一些重大的事件:畢業,結婚,生子,升職等等。然而這些重大的時刻總是那麼的有限,以至於我們的回憶總是美妙卻短暫。
與之對應的,是大量的平常的時光。我們在平常的時光里,每天上班下班,做飯吃飯,說你好說再見,讀書看電影,與心愛的人聊天。正是這些無比平常的時光,才是組成了我們人生的大部分,可惜都被我們忽略掉了。我不想這樣,所以我跑步。跑步對於我來說,是一根繩子,它幫我把無數平常的時光串在一起,這樣當我想起跑步的時候,我會想起亞洲男孩的身材,“跑步亂調”,歐洲美麗的田園時光,廣州和上海的市井氣息,五十五歲那突然下降的成績,林肯樂隊,還有在我身邊曾經和我一同奔跑的人們。
當然,要說平常,還有比上面更加平常的場景,正因為跑步而變得似乎有了些意義。比如大概一年前,我在廣州,在租住的小區樓下夜跑。隻是天氣無常。我在跑過第七公里的時候,忽然下起瓢潑大雨。我在南方這場再普通不過的大雨里面,張開雙臂,向著遠處天邊的電閃雷鳴奔去,仿佛要拯救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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